牟传珩:我在被单日子里间关押的
(博讯2006年1月17日)
我的政治冤狱首次开过庭之后,被破例提到三楼单间关押,起居随
便,心境平和。我从三楼向外望去,视野也开阔了许多,可以看到大
墙之外的马路与高楼;可以看遍整个看守二所的全貌:小卖部、会见 (博讯 boxun.com)
室、押送犯人进出的车辆,每两小时一班的武警换岗。我还能从背面
监室的窗里,居高临下望到青岛市第一看守所的全貌。我曾与燕鹏并
肩站在被告席上的法庭,居然就在我背面那监室的窗下。整个三层楼
廊两排房间,都可以自由进出。我常常走到那些背面无人监室里,看
一所花园般的大院,欣赏那花坛、池溏、假山、翠竹和一片片的草
地。灰喜鹊在这里群起群落,天天都能看到它们在看守一所与二所间
隔的墙头上跳来跳去,时而落在大兵高高的岗楼上,时而飞向树丛间
嘎嘎地鸣叫。我有时望着它们很达观,很自信,相信总有一天会像它
们一样,飞过高高的大墙。翅膀的归宿,只能是蓝色的天空;但有时
又很伤感,感叹人生之多乖,此时此境还不如一只飞翔的鸟儿。在这
个苦难的民族中,国家的观念,剪掉了所有向往自由人的翅膀,我只
能仰面天空,慨然长叹。然而,我踱来踱去的脚步,便会使得我周身
发烧,情绪兴奋。我想:人类从自然界向社会化演进,是由于人具有
独立意识的自然天性,正如自然不能不自然,鸟儿不能不飞翔一样,
自由的人也不能不自由,社会不能不开放,国家不能不捍卫人性,政
府不能不容纳持不同政见者。总有那么一天,这片960万平方公里的
大地上,所有的持不同政见者都会飞过高墙,翱翔在蓝色的天空上。
那时,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因再也没人陪我下棋了,反倒闲得无
聊。一年多来,我长期受失眠、烟熏困扰,伤害最重的是记忆力,思
维的能力也大不如前了。于是我开始动念写《回忆录》,借以锻炼我
的记忆与思考能力,利用铁窗之下这独特角度,回顾我的一生,倾诉
中国持不同政见者的血泪生活,并由此折射整个中华民族的政治命
运。为此,我需要大量的稿纸。但纸在看守所属禁品,除了写上诉书
等可以按规定要几张外,我只好经常找队长一本本地讨,再不够就用
食品与他犯三张五张地兑换。监室里没有可供写作的桌椅,我只好爬
着写,仰着写,生活一下子充实了许多。
写回忆录是一种时空的倒流、记忆的回放和生活的还原。我把心系诸
笔端,牵动着精神的亢奋、灵魂的颤抖和情感的震荡。多少往事,过
往云烟,云烟过往,尤如弹奏曾流行一时的吉他曲《多年以前》。有
时是快镜头;有时是慢节拍;有时是大特写;有时是流水账。家人亲
友,社会群象,音容笑貌,风拥而至。共和国历史,丁香花岁月,执
法者与监狱,背影与道具,全都浑然一体,已然是充满大张大阖,有
情节,有人物,有思想的动态世界了。而我就是这世界里的主角。在
我的世界里,无论是士兵还是将军,也不管法官还是公诉人,更不计
亲人还是朋友,都因我的存在而定位,因我的标准而区别。但我又是
谁,谁又是我,是谁掌控了我的命运?我又是实现了何种意志的存
在?笔在牵动着我孤寂而沉重的思考。
真正的写作,是浸透灵魂里的咀嚼。我坚信,没有走进生命低谷里自
己对自己呐喊过的人,一定会轻信“为什么活着”这种狗屁不是的问
题。你能为了“什么”而活着,或为谁服务而活着吗?其实活着就是
一种这样或那样的自然而已,本是不由己而活着的。谁为目的而活
着,谁就在否定活着的自己。其实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与挫折之后,
我幡然自省,能够支持我抗过一次次灾难的打击,更重要的并不是信
仰或观念,而是苍天赋予我顽强生存下去的欲望与力量。在文化意义
上理解,尊崇自然的人,就会拥有了一种生活着的人格与骨气,这实
际上就是不甘于为媚俗而活着的本性便然。信不信来自于人们的意
志;知不知来自于人们的认识;真不真来自于人的本性。而真实地活
着,才是我追求的一条通往崇高生活境界的自由之路。
至此,我终于在深入灵魂写作与呐喊的同时,自己读懂了自己:原本
我的自由之路,不是从观念中诞生的,而是从骨子里走出来的。这道
路曾令我亢奋,令我痛苦,令我痴迷。我在写着这路,在这路上写着
──足印两行,都是刀雕的石刻。我常常写着写着,又抬头凝视着被
铁窗裁成条块的蓝天,诠释着自己存在的本意。我常常猛然扔下笔
来,奔向长廊头上的西窗,眺望硕大的夕阳由金黄变成玫瑰色,那么
肃穆,那么悲壮地在天际上渐渐隐遁,耳边就响起当年知青生活时,
我孤独独地一个人坐在傲莱峰下的大岩石上,望着夕阳陷落在大河里
时,用口琴吹奏的俄罗斯民歌《小路》:“一条小路弯弯细又长,一
直通往迷雾的远方……”。有时,我眼前梦一般地预奏着未来曲;有
时手掌又活生生地触摸着冰冷的铁窗口;有时我多么渴望与朋友们对
斟“葡萄美酒夜光杯”;有时多少次思妻念子都化成了梦幻里的丁
香;有时我竟弄不清是哪里产生出的思念,是大脑吗?那为什么心还
在颤痛?
在那段等待上诉的日子里,我一头扎进了时空回转的遂道,在丁香树
招呼的回忆中,品读我曾创作的那首《丁香》诗:
拉开记忆的纱窗
岁月里摇曳着丁香
绽放的星点米小
苦香的却那张扬
凝在枝头的微笑
簇成白云飘流的故乡
口琴奏响的童年
鲜活了梦幻中的丁香
当时,那页页记载往事的稿纸,结构了我这篇“自由之路”的故事。
(原载《民主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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