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前台湾驻日副代表：台日情谊一衣带水 无法取代

近来日本官方有别于往年，频频在台海议题上表态，在包括东京奥运等国际舞台上凸显台湾的重要性。前台湾驻日公使郭仲熙(Chung-Hsi Kuo)近日在接受美国之音的专访时分析了台日关系的复杂性、日本对台与对中外交的变化，以及美国始终无法取代台日情谊的原因。以下采访内容只代表他个人观点。

台日情谊的复杂性

国际上普遍认为台湾与日本拥有异于他国之间的特殊情谊。对此，台北驻日经济文化代表处前公使郭仲熙表示，许多人都只记得台湾的日治时代，其实台日关系要追朔到300多年前的历史。

1895年，清廷与日本签定《马关条约》，甲午战争失败的清廷将台湾割让给了日本做为战争的赔偿。日本于1945年8月15日宣布无条件投降，结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国民党军队按美国盟军最高统帅麦克阿瑟所颁布的《一般命令第1号》，接受在台日军的投降。

因此台湾在1895年至1945年间为日本统治时期。

郭仲熙说：“17世纪开辟台湾的郑成功1624年生于日本长崎平户市，母亲是日本人，这是台日历史渊源的开端。后来日本于1895～1945年统治台湾，这50年间累积的基础建设及人文教育，形成台日间重要感情连结。”

但是中国大陆一直把郑成功视为中国历史上一位伟大的民族英雄，因为他打败荷兰殖民者，收复了台湾，维护了中国领土主权的完整。中国史料特别提到，郑成功的祖辈是福建泉州南安人。

郭仲熙表示，台日的友好情谊并未随着日本统治时代的结束而逐渐淡薄，反而在近年有更加友好的倾向。

依据日本驻台机构“日本台湾交流协会台北事务所”于2019年所作民意调查显示，59%的台湾民众最喜欢的国家是日本，以年龄层而言，20-29岁者有66%、30-39岁者有70％回答“最喜欢日本”。

郭仲熙表示，台日双方民间感情虽然大致友好，但其实是交织着爱恨情仇的复杂因素。他指出，在台湾的日治时期，教育制度对台湾人有差别待遇，日本学童上的小学称“寻常小学校”，对台湾学童则另设“公学校”，授课内容不同，台籍学生考进大学不能就读政治科系，而且台湾人没有参政权，台籍知识分子对此颇感不满。因此，在多数长辈大都对日治时代充满怀念之情当中，仍有一股埋怨声音。

他指出，蒋介石所领导的国民党政府迁台后，抗日的教育让台湾对于日本的情感更加复杂。

他说：“自1949年起，陆续约有120万大陆人口随南京政府迁台，占当时台湾总人口约722万人的16％。从此以后，（1945年之前）长期对日抗战的仇恨经验便注入成为台湾人对日友好情感中的一股反日情结。以比较近期的例子来说，再从2011年台湾人对日本311震灾的巨额捐款，以及2018年有近500万台湾人到日本旅游，却于同年的公投中多数赞成继续禁止日本福岛等五县食品进口的事例中，可见台湾人对日情感存在矛盾，是亲日与反日交杂，无法单纯以台日友好一言以蔽之。”

对台松绑一中政策

1972年日本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声明中清楚记载日本政府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

郭仲熙表示，日本政府对台政策一向遵循“一中政策”,将台日关系界定为非政府间实务关系，两国政府1972年签订协议书设立台日对口机关“亚东关系协会”及“交流协会”。日本政府坚持台日双方政府间必须透过上述两协会进行往来，此一台日关系基本架构迄今不变。但他说: “自从2011年3月11日发生东日本大地震后，台湾政府及民间踊跃对日捐款救助，金额高达200亿日元，日本朝野一片对台感谢声浪不断，在对台政策不变之下，对台外交手腕渐趋柔软，犹如杯子不能换，但饮料可增加。过去日本中央机关有不成文规定，课长级以上官员不得访台，但近年已渐松绑，课长及官员公务访台已成常态，2017年日本总务副大臣（相当于次长）赤间二郎访台主持‘多彩日本’观光促进活动的开幕式，是台日断交以来，日本政府访台最高层级官员。”

对中警戒加深

反观日本对中国的态度，则因为中国近年来对日本在安保上造成的重大威胁而日益警戒。

郭仲熙表示，日本外交政策是以美日同盟为基轴，其对中政策主要追随美国的步调，因此，几十年来在大方向上并无变化。但是，自2012年9月日本将钓鱼台土地国有化之后，中国海警船只就不断进入钓鱼台12海里及24海里海域巡航，北京在今年2月1日起实施海警法，赋予海警使用武器的权力，使日本对中国警戒更为加深。加上近年中国军力扩张已越过第一岛链，其海空军在东中国海活动日益频繁，经常经由宫古海峡试探日方军力部署，进而侵扰台湾东部及西南海域，剑指美日安保同盟，使日本备感威胁。

他指出：“中国的挑衅举措引起日本强硬派政治家的不满，因此有些人对中国发出高调的讯号，盼能吓阻中国。即使如此，日本外务省并未发出同样言论，依然维持既定基调。由此看来，日本处于美中之间寻求动态平衡的传统战略，尚无结构性改变的迹象，但是任由政治家及媒体放出强硬讯息，盼能藉此加强对中吓阻能量的努力现正持续中。”

郭仲熙表示，台湾也深知日本目前的处境，毕竟台湾位处日本海洋防卫线的第一岛链，距离冲绳仅数百公里之遥，倘若台湾遭遇攻击，美日均将无法避免被卷入。因此台湾也做出相当的呼应，台湾外交部发言人已经多次表示，乐见美日等理念相近国家对台海稳定的重视，并盼与民主阵营深化合作，为维持区域和平与繁荣共同努力，日本社会也大都认同日本对台海稳定的重视。

根据今年4月底日本经济新闻和东京电视台进行的民调显示，74%日本受访者支持日本参与维持台海稳定，反对仅占13%。

台日感性关系无法取代

客观上来说，美国是台日双方在安保上最大的盟友，也是台日双方对中关系的主导者，但是大部分的国际关系专家认为，强大的美国似乎始终无法取代台日之间的特殊性。

对此，郭仲熙说：“台美关系是理性的、物理的连结，台日关系则是感性的、化学的连接，两者可以互补，但无法取代。因为美国是台湾赖以生存的生命线，这是台湾全民的共识，台湾人民对美国的情感是建立在对安全保障的需求上，而台日之间的情感则是来自一衣带水的地缘亲近感，以及自然灾害发生时相互扶持的连带感，这个不是任何现实功能可以取代的。”

郭仲熙认为，台日之间超越物理需求的感情，透过“患难见真情”最能体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句话，很适合描述台日的特别感情。10年前台湾对日本311震灾的大量援助，以及日本最近对台三次援赠疫苗共337万剂，一再地彰显台日双方人溺己溺、患难相助的高度人道精神及坚实情谊，殊值双方倍加珍惜并发扬光大。

另一方面，郭仲熙也提及，在台湾年轻人憧憬的国家中，美国一直独占鳌头，留美学生返国后都在政经各界位居要津，友美势力现今已在台湾的政经学界形成无可取代的主导力量。至于留日学生回台后的发展前途，就远不如留美学生宽广了。

依据台湾教育部的统计，2020年赴海外留学生人数第一位是美国计23,724人，第二位是澳大利亚计18,439人，第三位是日本计9,584人。

运动赛事凸显台日之情

2020东京奥运上发生开幕式日本官媒直呼“台湾”队，东京铁塔挂台湾国旗，两国选手对阵仍依然互挺，美日棒球冠军赛时台湾球迷一面倒弃美挺日等事件，台日的特殊情谊受到更多瞩目。

郭仲熙说: “台湾的棒球运动师承日本，经由日本教练的指导，以及台日双方球队的切磋，已经成为台湾能与世界一较高下的体育竞赛项目。因此，日本棒球队与他国球队比赛实况，经常成为台湾球迷瞩目对象。台日球队竞赛时，台湾民众为己方球队加油，日本与他国竞赛时则为日本队加油，乃属自然。反过来看，今年东京奥运出现多项友台现象，这也是日本民间自发性支持台湾的表征。日本各地方登记作为台湾选手接待城市（Host Town）者共有28个，高居第一位，这是台湾旅客访日人数不断大幅成长，甚受日方欢迎，再加上台湾驻日代表处经年累月深耕台日地方交流所获得的成果。”

郭仲熙表示，早在1972年台日断交后，台湾驻日本代表处就着手在日本各地结合当地政商各界及侨界力量，成立日华或日台亲善协会，目前总数已达75个。由于台日之间不能有官方往来，驻日代表处与这些友台团体密切互动，争取日本民间协助推动台日交流，并在各日本地方议会发声支持台湾参与国际组织，同时呼吁日本政府改善对台待遇。他表示，这是在政治客观环境受限之下，在日本厚植友台力量的务实外交作为，在本届东京奥运展现出成效。

据台湾驻日本代表处于2020年所作民意调查显示，日本民众答称对台湾具有亲近感者达77.6％， 相较于2016年增加了11个百分点。63.7%日本民众认为“台日关系将来会有发展”。

亲中派疑转向挺台

日本时事通信社8月12日报道，执政党自由民主党干事长二阶俊博当日在党中央与台湾驻日代表谢长廷会谈。二阶俊博一直被视为党内的亲中派代表，报道称，此次与台湾官员会谈可谓罕见。分析人士认为，二阶俊博此举可能是出于秋季选举需要，顺应日本目前“抗中挺台”的民意。

郭仲熙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他指出，二阶俊博已是第二次会晤谢长廷，而且过去也曾见过几任台湾驻日代表。

他说：“多年前，我曾陪同当时许世楷代表会晤二阶，亲耳听到他说，他并非所谓的亲中派，他是‘日本国家利益派’，他也乐见台日交流，乐意与台湾政要互动。二阶派旗下也有多位国会议员加入日华议员恳谈会，不乏友台人士，众议员长岛昭久就是代表人物之一。而且二阶最近创立‘自由开放印度太平洋议员连盟’，也提倡印太战略，谅非中国所乐见，显示二阶确实是以日本利益为优先考虑。”

郭仲熙以其长期职业外交官的经验表示，外交必须广结善缘，不宜固步自封，何况二阶俊博现任自民党干事长，拥有重要影响力，谢长廷加强与他互动，对增进台日关系当有正面作用。

郭仲熙强调，台日都视对方为命运共同体，在安全及经济上唇齿相依，在感情上拥有特殊的亲切感，依照目前的态势，今后台日关系还会更加进化及深化。

转载自 美国之音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