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尼翁戏剧节Tiago Rodrigues专访:谈两种欧洲
滚动 国际出生在母亲医生,父亲记者的家庭,经历了萨拉查军政府和康乃馨革命,今年44岁的Tiago Rodrigues多次感慨法国对移民和流亡者的接纳,对他父亲和他自身的接纳。作为阿维尼翁戏剧节下一任总监,去除等级制度,和同样自由的戏剧人共同进行自由的创作,这在他职业生涯中多次起到过重要撬动点的作用。2022年9月1日,Olivier PY的总监接力棒将交给他,他也会离开里斯本的教职,成为一个真正的阿维尼翁人。7月6日下午在阿维尼翁市中心的一处安静庭院,记者约他做了采访,谈真实存在的两种欧洲。
Ninan WANG :您是第一位即将担任阿维尼翁戏剧节总监的外国人,戏剧节主办方, 法国文化部和地方政府代表在宣布您出任下届总监的时候,一直在强调您的欧洲属性,说您是一个坚定的欧洲主义者,而且一致说这对戏剧节来说非常重要。您也说过,十分感谢法国接纳您这个葡萄牙人,还有您的父亲。您是如何理解欧洲主义者的?什么是欧洲主义者,它又如何能帮助戏剧节发展?还有就是,您个人感觉自己更加是葡萄牙人,还是法国人,或者,就是欧洲人?
Tiago Rodrigues : 在法国,我从事实上是自由的, 作为一个葡萄牙人,我能参加法国社会,对我而言,这就是作为欧洲人的范例。 我从事实上可以保有我的思想自由, 保有我自己的过去,我的经历,我的语言, 我还能够在保有我本身的经历,过往,语言的同时,在这一身份所源起之地之外生活。 我仍然是葡萄牙人,但与此同时我又在阿维尼翁能够做到两者同时拥有,同时兼容,这就是我寻找的欧洲的模样 。 这种欧洲不是全欧洲都这样,但它是存在的。 还有另外一种欧洲,另一种欧洲强迫人们同化, 耻于接纳差异, 对他者异类或者差异较为排斥, 这另外一种欧洲还过分沉迷于经济发展, 或者与光辉的文化融汇之间出现问题。 要知道,文化交融,是欧洲大陆的基础。 所以说,这另外一种欧洲,它也是存在的。 我就想努力让自己,让别人,生活在我理想中的欧洲,而非这第二种欧洲。 我理想的欧洲是现实存在的,就比如我可以作为一个百分百的葡萄牙人,在这里被百分百接纳。
我的艺术生涯开始得很早,当时的欧洲大陆开放边界线,人员流动频繁,这让欧洲在过去十年间,文化艺术领域焕然一新, 比如我人生当中第二部剧, 是一个英国剧,我和一个弗拉芒剧团一起演,演出地点在法国。 这是一种多语言多文化的世界, 我认为这就是当代多元欧洲的写照。 这种欧洲开放,好奇,是交叉路口式的大陆,它不仅是欧洲大陆,还是对全世界开放的大陆。 这种欧洲不仅是地理或者地缘政治上的欧洲, 而且还是文化上的欧洲,这在我看来比地理上的欧洲大陆,面积要大得多。 因为欧洲从历史上来看它和这整个星球都是有连结的。 我从小生活在一种全欧洲到处走的环境当中。我待过很多国家,在很多国家工作过,也说很多语言, 这种多语言的欧洲,是我自身身份认同感的核心, 所以我自我认知就是一个欧洲人。 关于这个话题,我从博学的乔治-史坦内尔教授的一句话当中得到很大的启发 : 他说,只要还有咖啡,就像现在你我这样围着咖啡聊天, 就会有欧洲,就会有欧洲思想。 这是一种围着咖啡桌探讨的欧洲的概念, 庆祝欧洲的多元, 通过对话和民主来培育差异, 集体思考现实与未来, 这就是我传递的欧洲概念。 我也在工作当中传递这一欧洲概念,希望在戏剧节继续传递下去, 更何况我认为自从1947年创始,阿维尼翁戏剧节就是整个欧洲最光芒四射的“咖啡厅”, 我希望继续为这个乌托邦做出贡献。 为此,我觉得不能只考虑国际化, 不能只从国际角度考虑欧洲。 虽然这一戏剧节会在国际角度有考量, 但也要从地方的,当地的角度去考虑欧洲:这是一种街巷式的欧洲,比如就在阿维尼翁这种当地的欧洲概念, 我们需要思考,阿维尼翁如何才能同样是欧洲的? 欧洲是一个移民,多元的故事, 拥有多种语言,多种文化。 我们需要在身边,就这种触手可及的身边,感受到当地的欧洲感。 这意味着在别处找寻欧洲,也从当地,即阿维尼翁,从内里找寻欧洲。 我感觉有时候我的剧很悲观,很暗, 这帮助我在现实生活中保持乐观与阳光, 有时候我需要在舞台上释放暴风雨般的情绪。 为的是摆脱这种充满能量的情绪,让它有价值,有创造意义, 让这种情绪变身成为艺术和思想。 当然,我也是抱着一种评判的眼光来看欧洲的, 但我评判欧洲的热情,来自于希望, 我对这种欧洲的理念抱有希望,它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欧洲的理念同时也应该走得更远。
Ninan WANG : 今年我们其实可以看到许多有关死亡,暴力,身份认同差异导致的痛苦,还有就是人类时代的终结,这种话题,再有就是您改编自契诃夫的“樱桃园”当中散发的对不可追之过往的感伤。您认为戏剧是现实的一面镜子吗 ?如果是的话,该怎么理解这次阿维尼翁戏剧节的这些非常严肃而又终极的主题 ?我们是否还能对未来继续乐观?
Tiago Rodrigues:当您说戏剧反射出的是现实,您说得有道理,而且我们也在本次戏剧节许多剧目里感受到了。我稍微说一下我看过的或者读过的几部剧吧,因为刚刚我们首演,我还没来及看太多的剧。比如Christiane Jatahy的“狗狼之间”,或者Caroline Guiela Nguyen的“团结童话”,他们这类作品的确是对现实生活有一种镜面评判的效果。与此同时我认为这两者之间还存在一种杠杆的关系,起到一种“等候大厅”的提前预知与缓冲的作用。我们可以在这个“等候大厅”里先思考一下该怎么做,在这里,戏剧的镜面作用不会限制住现实生活。这种镜面效果让我们理解现实,或许未来去解决问题。这也是戏剧浩繁可能性当中的一种,那就是戏剧可以对现实生活进行蒸馏,让我们在走出剧场之后,能以另外一种角度来看待我们已经见过的事物。
Ninan WANG: 为什么会选契诃夫的“樱桃园”?
Tiago Rodrigues:有关“樱桃园”,我发现契诃夫在1904年给2021年的人们发出了许多信息。这就好比是契诃夫也是为我们而写的这部“樱桃园”,值得注意的是,契诃夫写这部剧的时候以为不会存世长久。他说,也许六年七年间人们还会演它,但之后肯定会被人们忘掉,而现在呢,距离这部剧的问世已经超过了120年,我们仍能在当中找到与现实生活产生回响的内容,它的出版年代之久远毫不影响它现在的吸引力。我认为,这就是文学戏剧著作的神秘与能量,这种著作有一种能力,那就是在描写当时年代的时候,加入了诗意,加入了普世感。这样,过去多少年之后,我们还会感觉,这部剧是为我们写的。契诃夫的作品,时代是俄国社会巨大变迁动荡的农奴制结束,农奴制的结束是在“樱桃园”问世之前的40年左右。他肯定想象不到,我们这些人,在2021年,我们聊得是疫病大流行,聊的是未来的不确定性,我们聊欧洲概念,星球概念,或者聊人类,他绝对不会想到他的“樱桃园”今天离我们仍然如此近。这部契诃夫的“樱桃园”现在拿出来与观众分享,我感觉十分美好,因为我们既可以理解为,他为了1904年的时代而写,也可以理解为契诃夫同时也是为了2021年而写的“樱桃园”。
转载自 法国国际广播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