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邱万钧（2）：谈疫情期间发放纾困金与国家存在的目的

自2020年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从武汉爆发并扩散全中国、全世界，成为全球百年不遇的灾难以来，中国的防疫政策富有中国特色。从中国官方所说的不惜一切代价式的防疫造成普遍的次生灾害到中国拒绝发放纾困金给民众救急救济，这些特色引起一连串带有根本性的问题和思考，其中发展经济的目的是什么，国家存在的目的是什么？美国波士顿东北大学财务金融系教授邱万钧教授接受美国之音采访，就这些问题提出了他的见解。

以下是美国之音专访邱万钧的采访记录第二部分。邱万钧表达的是他的个人观点。

中国疫情及其对策凸显深层经济问题

金哲问：截至目前，外界以及中国人在谈论清零政策影响的时候谈的更多的是大城市，尤其是上海、深圳、香港这样的具有国际影响的大城市。对吉林长春这样的相对不那么国际化的城市，清零政策在您看来会有什么影响？

邱万钧答：我想对这些城市来讲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伤害，财政上的伤害。我们特别要再讲吉林，吉林长春这个地方很有趣，刚才讲到东北是中国的粮仓。在1980、90年代之前中国的东北还扮演了一个中国的工业重地的角色。这些地方按常理来讲，好好经营应该是会有财政盈余，出现赤字实在是个非常不幸的事情。

各位可以想想，长春的人口是多少？将近850万。一个人口850的城市。放在美国，它就会牢牢实实坐在前四大城市里。美国现在的第四大城市是德州的休斯敦，第三大是伊利诺伊州的芝加哥。各位可以想象，芝加哥没钱了，休斯敦没钱了，这都是很难想象的。

长春虽然是中国相对小的城市，但这么多人口的城市，在物产这么富饶的地方，腹地这么大的地方，居然财政会发生这样的问题。这除了是因为产业在更新，经济在调整之外，是不是在制度上还需要有更合理的配置。提高生产效率，提高生产的意愿？这是非常重要的关键。 需要厘清国家发展经济的目的是什么

问：在这个所谓的全球化的世界上，中国的清零政策自然会引起比较。从某种意义上说，台湾或新西兰（纽西兰）截至目前所采取的疫情严控措施令人想起中国。有人说，台湾的疫情严控措施对经济和民生的影响跟中国大陆不可同日而语，就疫情防控措施导致的次生灾害而言，台湾跟中国大陆更是天壤之别。金融财务的角度来看，您对台湾和中国大陆政府的疫情防控作为有什么观察？ 答：首先我们要厘清问题的中心，这就是，为什么要发展经济？

发展经济的目的并不是要多赚钱就好。多赚钱最终是要用在改善人民生活上面。如果赚的钱很多但老百姓生活很痛苦，那这个钱只是一堆看起来很漂亮的废纸。这是我们必须要厘清的一点。

公共政策必须要基于专业的研究结果，同时要得到民众的信任和支持，才能有效地执行。特别是公共卫生方面的问题，因为我们知道新冠疫情发生之后，它会影响广大群众的实际生活，会伤害到民生，很多做小生意的人就做不下去了。所以，比较合理的做法应当是先征询专家学者的意见，然后根据科学研究的结果，在听取社会大众的声音，再（对疫情防控政策和做法）进行实际的调整，这个很有必要。

最近在网络上疯传一篇署名“摩耶夫人”的文章，标题就很耸动－“上海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讲，现在的上海人，每天晚上清点完冰箱忧心忡忡地睡下，…每天都有刷新底线的事件。慢性病确诊患者延误治疗、无人抢救致死，14天大的婴儿从父母身边被带走单独隔离，…。

上海封城一天到晚在弄核酸检测，还有物资供给的乱相。最重要的是基层的官员也出现感到极度无力的情况，他们只是在执行上级的政策，但这些上级的政策未必得到基层广大民众的支持。而且上海2500万人口，重症只有2位，最近很不幸有一位已经过世。我们看到疫情死亡率相对低，所以有必要花这么大的成本，造成这么大的民怨和不便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我们又看到所有的医疗资源都投入到去做核酸检测和新冠防疫的情况，但相对来讲真正有重症的人却没有办法获得好的照顾。于是一些很不幸的悲剧就发生了。比如说，香港大学经济学的讲座教授郎咸平，他的高堂也就是他的母亲，不是因为新冠病毒造成的病，而是因为到医院花很长时间等待核酸检测结果，没有等到就得不到治疗，就这样死了。还有很有才情的上海交响乐团的小提琴家陈顺平先生，因为（发生急病得不到治疗）不堪病痛折磨选择跳楼自杀。这都是因为新冠疫情防控，民众不能到医院得到正常的治疗造成的情况。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应当如何判断一个国家的强大？是不是要看它在面对危机的时候能够及时的满足人民的基础的需要和温饱？高楼大厦、微信支付、消费繁荣、政经繁荣，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文明。真正的文明不是有钱，真正的文明是在危机的时候这个社会，这个国家，这个政府真正能提供给老百姓所需的基础的帮助。所以我想，上位者的决策模式似乎要做一个调整，要从下而上，聆听基层、聆听专家研究的结果，并以此来寻求共识，寻求广大民众的支持。这样的政策才能有效地得到实行。

国家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问：西方发达国家在疫情期间普遍向国民发放纾困金。但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不给民众发纾困金。而且，中国官方媒体还说西方国家的做法是不负责任，也会导致种种经济问题，如通货膨胀等等。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答：美国是一个比较倾向于自由资本主义的国家，但美国自1930年代在罗斯福总统的新政之下，就朝向社会福利国家的方向走。社会福利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则是救急不救穷，因为救穷是永远都救不完的，而且救穷最后会养成很多懒人，不负责任的人，但救急是有必要的。在紧急的情况下，给人民提供基本的温饱、基本的安全这是政府的责任，也就是国家为什么要存在的目的。

我们现在可以看看，世界各国中央政府国债占国民生产总额的百分比。我们可以比较从2014年到2021年，美国和中国都属于负债比例节节上升的国家。美国的负债率从104％上升到133％，中国从40％上升到69％，两国都是上升了29％。欧盟负债率稍微有所上升，上升了不到3％。

中国的邻国南韩上升了12％，虽然也是上升，但主要是在新冠病毒疫情发生之后上升比例相当多。跟中国文化上比较接近的国家台湾，负债率反而是下降。

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这主要是因为公共卫生政策调适得宜，让经济发展不至于受到影响。再加上政府的支出又相当地节制，有相当的纪律，不是到处乱花钱大撒币。在政府支出受到控制的情况下，国债就减少。

相对而言，中国虽然是开发中国家，它应该是负债比例比较低的。但是我们看到它负债比例增加的速度非常快。从40%增加到69％，在短短八年之内增加了29％，几乎是翻倍了。出现这样的情况，中国政府的财政纪律是不是应当增强？这是一个问题。

美国总统特朗普当初给民众发放纾困金，事后看造成通货膨胀。但是我们不能从事后的观点来谴责当时做得不对，因为当初的人民有生活上的困难，所以政府必须采用非常的措施来进行纾困。一旦紧急情况过去之后，因为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家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或什么时候踩刹车。这都是要按照试错法来调整。你也看到美国的中央银行也就是联邦储备委员会在调升利率的动作，慢慢的将资金回收，把通货膨胀控制住。

所以，我再讲一次，政府存在的目的就是服务于老百姓，国家存在的目的就是照顾人民。在这种情况下，政府是有救急的义务和责任的。

转载自 美国之音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