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庆 | 路思义：安息在中国国运转折日的美国人（上）

笔者写这篇文章时，正逢俄乌大战进入僵持状态，这有点像1941年的中国，随着日本侵华战线的拉长，中日双方进入到战略相持阶段一样，此时，只要一方获得强有力的外援，胜利的天秤就会发生决定性倾斜。中国飘摇不定的国运果然在这年12月7日迎来了惊天逆转，这天，日本联合舰队突然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原本攻城略池，一路凯歌高奏的日本，从此全面步入战略溃败。

日本偷袭珍珠港得手后，美国国民陷入到空前的国家悲愤中，这时，唯有《时代》周刊创始人亨利·卢斯从家里慵懒的沙发上，惊喜地腾起来，迅速蹿至办公室，利用媒体人特有的资源优势，从军政各个渠道了解事件最新进展，然后异常兴奋地给自己的老爹亨利·温斯特·卢斯（Henry W. Luce）挂去电话，告诉日本偷袭美国本土的“喜讯”。小卢斯出生在中国，作为宣教士的儿子，他骨质里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的血亲。事实上，从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小卢斯就在老卢斯的怂恿下，穿梭游说在美国政府、国会和五角大楼之间，要求美国基于人道主义和国际公理，从观望、犹豫和与中国暗通款曲的羞怯中勇敢地站出来，以国家名义公开支持中国抗战。但隔岸观火的美国正闷声大发战争财，不紧不慢地按照自己的战略静观东亚之变，美国庞大无比的工业体系，几年内就将日本所有的外汇储备全部抽干，卢斯家族的声音却在这种利来利往的勾兑中，被刻意忽略了。小卢斯毫不妥协，他利用自己打造的传媒帝国，率先发起对中国的声援，许多设计精美，画面雄浑的中国抗战海报，随《时代》周刊散发到全美各地。

这从侧面促成了飞虎队入华抗战。你就不难理解，当全美都因日本偷袭而陷入怒火中时，小卢斯却把这看作是中国国运转折的喜讯，是上帝在拯救中国！那的确是非同寻常的一天，珍珠港弥漫的硝烟印证了一切，一个全新的世界即将开启。惊骇忙碌中的小卢斯这才压抑、整理好自己沸腾的心绪，声音哽咽地给老卢斯挂去电话：爹地，中国终于挺过来了，从今天开始，中美两国就将走到一起，共同讨伐我们的敌人……那时，居住在波士顿的老卢斯已是73岁高龄的世纪老人，身体衰竭，重病在身。当小卢斯的消息传递过来时，老卢斯深凹的眼眶瞬间噙满了泪水。老卢斯回光返照，神经兴奋而紧张，整天都在听广播，写东西，与儿子连线事件的最新进展……直到深夜，当老卢斯写下“现在，所有的美国人都应该明白，我们对中国的意义”的文字后，才像完成了人生最后一桩大事那样，轻轻放下笔，满意地合上双眼，溘然长逝！……卢斯家族为何如此热爱中国？这要从老卢斯的中文名说起。老卢斯的中文名叫路思义，是在英文Luce（卢斯）的谐音后加上“义”字，中英合壁的表达是这样：路者道也，思乃意图，寻求之意，而义则是“因信称义”。路思义从青年开始，就立志要成为一位毕生行在正直道路上，为上帝的公义和爱作美好的见证的人。1897年金秋，29岁路思义携新婚妻子来到中国，为了预备这一天，路思义差不多预备了整整9年，他此前是美国耶鲁大学的高材生，与皮特金、埃第并称“耶鲁三杰”。那时海外宣道的狂飙吹进了这所教会大学，他们三人都成为“学生志愿者运动”的积极分子，耶鲁毕业后又一同进入纽约神学院学习，为去东方宣教作知识储备。

皮特金、埃第先于路思义进入中国，那时路思义因与伊丽莎白的婚约已近，就静心等了好几个月，直到完婚后，他才带上新娘匆匆踏上东方之旅。他们在中国的第一个落脚点是山东登州（今蓬莱），就像使徒保罗当年进入雅典见到满城的偶像就心里着急那样，路思义入华之初就住在一间观音弄堂，他一边学习中文，一边随先前入华的宣教士，去登州各地传讲福音。1898年4月，路思义的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这就是亨利·卢斯（小卢斯），后来鼎鼎大名的《时代》周刊创始人，美国杂志之父。这一时期，东西方文化冲突愈演愈烈，义和拳开始在山东兴起，泰安府治下的平阴、肥城交界处，英国宣教士卜克斯等人为义和拳大刀会所杀，山东境内的宣教士与教民面对不断恶化的局势，既彷徨恐慌又无力抵挡。

危机四伏，好在山东巡府彼时已从放任义和拳的毓贤转到“内修政治，外联邦交”的袁世凯手上，他一面武力弹压义和团，一面派出北洋水师统领萨镇冰率兵舰“海坼号”抵达登州，先将路思义等宣教士接往烟台，再汇合从山东各地聚拢避难的外籍宣教士，用军舰礼送出境，从渤海湾送往朝鲜。那时的朝鲜被称为东方的耶路撒冷，金日成的父亲也即是金正恩的祖父，都还是大公教会的圣职人员，中国北方拳乱之地的宣教士们，大都退守于此，等待风暴之后重返中国。在朝鲜焦急等待的路思义，又听到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耶鲁三杰”的皮特金在义和拳“保定府大屠杀”中，也不幸罹难。路思义悲从中来，他在那天的日记中写道：这是什么日子啊？是充满苦难与迫害的日子，是由流血与死亡交织而成的日子。不过他用耶稣在十字架上的祷告鼓励自己：原谅他们吧，他们做的，他们不晓得！

庚子之乱很快平息下来，度过劫波的宣教士们，秉持耶稣基督爱仇敌的训诲，对施暴者的迫害一笔勾销。路思义也由此陷入深深地思考：平时笑脸相迎的乡民，为何因那些荒诞的鼓噪，一转念就变成暴民呢？这恐怕与中国社会教育水平攸关！路思义决定继续留在中国宣教，这之后，两所中国著名大学，与他的名字关联在一起。